宋清盛的大寿虽还未到,但因为皇上的恩宠,府里上上下下都忙活起来,马氏也亲自出马,打点里外事宜,毕竟这是无上光荣的事情,她主母的身份也能在这次宴会中尽显无疑。
因此暂时没有空理会宋月溪,宋月溪也正好落个清闲,每日翻翻书,写写字儿,消停的打发时间。
这一日阳光极好,倒春寒的料峭已经散去,真正的春日如约而至,她憋在屋中久了,有些疲乏,就带着红袖和玉竹出门看花。
“小姐,南苑的桃花近日开的正好,那儿向来安静人少。”红袖跟着宋月溪出门后就忍不住建议。
宋月溪眉梢微动,转瞬即逝后道:“那就去南苑吧。”
红袖打的什么算盘,她定得去瞧一瞧,若是还未开始便拂了对方的好意,岂不是太没有趣味了。
红袖心里得逞,面色却是不变,跟在二小姐后面散步向南苑,到了南苑的园子,果然几十株桃花正开的茂盛,白的似雪,粉的似霞,红的似火,春风一吹花瓣扑扑簌簌而下,极美极盛。
玉竹忍不住低声开口,“真美呀。”
宋月溪也好久未见春日光景如此可爱,快走几步到桃花树下,伸手轻轻抚上枝干,想要将花儿拉到近处,闻闻花蕊中的香甜,却没想到一个急切的声音骤然传来。
“二妹住手。”宋月婉轻轻的从花丛中走出来,她穿一身轻薄的五彩流云长裙,头戴素色头纱,远远看去,就像一朵艳丽的彩云飘了过来,美的让人窒息。
“花儿自有花期,二妹若是喜欢,欣赏就好,切莫动手折断,姐姐心有不忍。”
宋月溪被她这虚伪的说辞弄的突然想笑,她知道宋月婉定不会在私下做出这番模样,这桃园里一定还有其他人,使得她要如此惺惺作态。
因此,微微一笑道:“大姐可是误会了,溪儿只不过想拉着树枝闻闻花香而已。”
话刚说完,丛丛密密的桃树间,就又走出了一个人,自他走来,周围的一切顿时黯然消退,不复存在,整个春日骤变寒冬。
宋月溪眼睁睁看着那个人,他慢慢地、一步一步、从容优雅地走来,一时之间呼吸都窒住了。
他肤色白皙,五官柔和俊美,墨黑的眸子里含着谦逊的认真与低调的温和,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使得他整个人都笼罩着温文尔雅的气息。
宋月溪脑中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放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收紧。重活一世,她从未预料到会与元陆这样相见,原以为她会想水陆寺一样,拼了全力也要杀掉这个负心人,可当真再次相见,她却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上一世与元陆见面的景象,他仍旧如此温和:“瞧,这个糖人儿捏的像不像你,笑的多开心。”
那是太子啊,从来都无亲无故的宋月溪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被人如此重视,如此当真。
她有些痴痴的看着元陆手里的糖人儿,犹豫着不敢伸手去接。
元陆没有不耐烦,没有看不起,没有鄙夷,没有居高临下,只是弯下腰,一双闪亮亮的眼睛深深的看着自己,“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你不喜欢吗?”
特意,当初他将特意两个字咬的那样重,重到自己欣喜若狂,重到她以为苦熬十多年的日子终于能结束,却没想,他的特意才是自己黑暗人生的开始。
宋月溪深吸一口气,这才觉得血液一点点的重新回流过来,那一种无法化解的仇恨,最终化作数不尽的勇气通过血管流向她的四肢百骸。
宋月婉见她一直站着不动,略有些抱歉的回头冲着元陆说:“二妹一直待在府中,没见过殿下,失了礼数,还请殿下见谅。”
宋月溪听宋月婉如此,这才后退一步,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见过太子。”
“不碍事,是本王扰了二小姐赏花的雅兴才是。”元陆仍旧微微笑着,即使知道自己是相府庶女,仍旧彬彬有礼,若是上一世,她定又被他感动了。
可此时宋月溪脑子却清楚的厉害,冷眼看着宋月婉和他亲密却又不失礼节的交流着。
元陆没有丝毫改变,脸上始终带着轻轻浅浅的笑容,曾经她觉得他是天底下最俊美的人,现在看来,却比地窖里的老鼠还要让人恶心百倍。
元陆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对面前这个毫不起眼的相府庶女产生兴趣,眼光不自觉的就越过宋月婉,看向桃树下的宋月溪。
只见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垂在身后,衬托着雪白的衣裙越发的透白,乌黑的秀发越发的亮黑。
尖尖的面孔上,浮着淡淡的红晕,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淡定与聪慧。元陆见过不少的女子,父皇后宫里的嫔妃,自己府里的下人,公卿世家的妻妾,个个艳光四射,美貌绝伦,但是这样素净的,几乎毫无装饰的女子,却是极为少见。
他有几分好奇,便由着自己的性子多看了宋月溪几眼,没想到宋月溪并不理会他,眼光放空看向前方,眸子里毫无焦点,一瞬间像是整个人的灵魂都飘走了,又一瞬间却又即刻鲜活起来,想起刚刚她在树下不卑不亢的言语,元陆竟有些移不开视线。
茯苓察觉到了太子殿下的不对劲,但又不敢贸然张口造次,因此给宋月婉使了个眼色,宋月婉只顾着含羞,抬头这才发现眼前人的不对劲,因此微笑着道:
“太子殿下,您不是想看咱们府里的玉堂牡丹么?婉儿带着您,就在前面不远呢。”
元陆这才收回目光,落在宋月婉的身上,微笑道:“好啊,本王听闻,这玉堂牡丹还是当年太后赏下来的一只独苗,整个北朝都没有适宜的土壤存活,独独在丞相府深根发芽,年年花开的旺盛。”
宋月婉见自己成功转移了元陆的目光,羞涩一笑,刚才看向宋月溪恶毒的眼光全不见了,有意无意的,她靠近了元陆几分。
“都是皇上与太后娘娘皇恩浩荡,这玉堂牡丹才能在府里生长多年,全府上下对待着牡丹,就如同对待花神一般的敬畏,婉儿曾试着存下种子想来年培植,但都失败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懊恼,一双媚眼显得越发的可爱,脸颊也微微鼓起,元陆瞧着也觉得可爱,忍不住笑了。
“婉儿姑娘何必介怀,当年母后为给太后祝寿,曾请来南疆数百名匠培植钻研,皇宫都难存活一株,大概花儿长在哪里,也都是命数吧。”
他这一叹气,仿佛感慨的是身不由己,世事难全,但听在宋月溪耳里却是另外一种含义。
元陆若真是这样的性格,前世又怎么可能机关算尽,就是他口中这株不由人只由天的牡丹,也花费了好几年的光景,最终让几百株盛开在太后的寝宫之外。
因为他知道,这牡丹是太后对故国的思念,太后故国早已灭亡,能给她留下唯一的念想,就是当时名动九州的牡丹,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心思,终于感动太后,在她弥留之际也最终松了口,不再执着于立储五皇子,规劝皇上也看看这个颇有孝心的好孩子。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忍受世事不由己,又怎会受得住事情的不受控制。
宋月婉率先转身,和茯苓一左一右拥簇着元陆朝花房方向走去,元陆心里记挂着玉堂牡丹,一边宽慰着宋月婉,脚步也渐渐前行。
走到桃林尽头,就在快要转角的时候,元陆心有挂念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桃林依旧美艳,桃树依旧繁茂,只是树下的宋月溪,早已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