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吟风谷。
森森古木深处驻扎着一支军队,名为“玄武营”。
“红帐篷”是军营中最肮脏最混乱的角落,却也是士兵们最喜欢的地方。
这个角落里没有军令如山、也没有剑影刀光。在这里,士兵们可以暂时忘记自己作为“军人”的身份,像寻常的男人一样在女人的躯体上驰骋、嘶吼,尽情宣泄他们的恐惧和寂寞。
营妓,无疑是军中最卑贱肮脏的存在。她们不需要像青楼茶室里的女子一样能歌善舞多才多艺,也不需要像下等窑子里的女人一样涂脂抹粉保养容颜,更不需要像深巷中的暗娼一样能说会道媚体如酥——她们只需要是女人,是活的,就已足够。
离那几座系着红布条的大帐还有老远,耳边就已能听到女人的哭喊、男人的嘶吼、以及野兽般粗重的呼吸和呻吟。
楼霁华伸手抓住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任凭侍卫们怎么推搡叱骂,她都不肯再往前挪动半步。
名唤“冯七”的那个侍卫首领伸手扯了扯楼霁华的衣袖:“王妃,别磨蹭了,没用的。”
楼霁华抬起头,冷冷地逼视着他:“你知道我是‘王妃’,还敢这样对我?”
冯七避开她的目光,面上却也没什么惧色:“不瞒您说,上一位王妃也是咱们几个人送过来的。”
楼霁华心中一寒,脸上却露出轻蔑的笑容:“我跟她不一样。你信不信,黎羽明日一早必定会后悔!”
冯七指了指帐篷外面的几个士兵:“瞧见了没,排队等着呢!王爷已吩咐过不许让您闲着,等到了明日,您早已成了……什么都晚了。王妃该不是以为王爷会重收覆水吧?”
“冯哥,跟她啰嗦什么?她不肯进去,干脆咱们就在这儿办了她!”一个侍卫顺手在楼霁华的腰上捏了一把,淫笑一声。
“手上老实点!”冯七厉声呵斥。
楼霁华向冯七展颜一笑:“你是个明白人。但还不算十分明白。”
“说说看。”冯七似乎很感兴趣。
楼霁华傲然地看着他:“我相信,上一位王妃在送过来的路上,就已经被你们‘享用’过了吧?”
冯七的目光有些躲闪,旁边的几个侍卫已笑了起来。
楼霁华冷冷地向他们扫视了一眼,目光又落回了冯七身上:“这一次为什么放过我?我不认为你们有那么善良。”
“如果王妃有意……”冯七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楼霁华横了他一眼:“你若是有那个胆子,也不会等到此刻了!你很清楚黎羽会后悔,你怕死!”
冯七敛了笑容,没有反驳。
楼霁华便继续道:“可是你该知道,即使你和你的手下人都没有碰我,明日你们一样难逃一死,因为是你们把我送过来的!黎羽一旦后悔,必定会找人出气——你们,在劫难逃!”
冯七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几个侍卫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麻烦程度。
他们大多数人并不认为黎羽会后悔,但这个险,他们冒不起!
“王妃有何高见?”冯七拧紧了眉头。
楼霁华垂下眼睑:“黎羽的那道‘命令’,你可以暂时压下不传,先帮我找个安静些的地方安置。另外,你想法子见见参将朱一,就说我有一笔生意要同他谈。”
冯七松了一口气:“只有这些吗?”
“我倒想求你放了我,你肯吗?”楼霁华竟然开起了玩笑。
冯七陪着笑了两声,心中暗暗感叹。
楼霁华提出的这两条要求,确实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到了这样一种不堪的境地,这个女人竟还能冷静若此——这样的女人,若是就这么毁了,还真挺可惜的!
“王妃请进帐篷吧。”冯七叹了一声,向楼霁华作了个“请”的手势。
楼霁华点点头,边走边笑道:“这也算是一场奇遇。冯七,此番我若不死,他日必报大恩。”
冯七的唇角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王妃客气了。”
二人一路说笑着,倒像是寻常朋友闲谈一般。
可是进了帐篷之后,楼霁华就笑不出来了。
她没想到这种地方居然如此简陋!
偌大的一座帐篷之中,乱七八糟地挂着一些破竹帘,隔成了许多狭窄的隔间。每个隔间里几乎都有一对交缠的男女,而大帐之外,还有许多人在徘徊等待……
走进这种地方,即使目不斜视也没什么用,淫靡的声音和气息充斥在帐中的每一个角落,避无可避。
楼霁华曾经无数次出入花街柳巷,但直到此刻,她才知道真正“肮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冯七一路把楼霁华送到最里面的一个隔间,有些尴尬地站在帘外低声道:“王妃暂且在此忍耐一时,属下已嘱咐将士们不得搅扰——但最多只能保您平安到明日,以后就看您的造化了。”
“多谢。”楼霁华应了一声,已挤不出笑容。
冯七的脚步声远了,楼霁华立时瘫倒在地上。
身下铺的是干草,上面一条黑乎乎脏兮兮的毯子,不知道有多少脏东西在上面。一帘之隔的旁边,那个女子正嘶哑地喊叫着,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近在咫尺。
楼霁华想往角落里缩一缩,却发现自己连挪一下腿的力气都没有。
破竹帘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一条粗黑的大腿在楼霁华的眼前晃了晃,然后又很快地收了回去。
楼霁华一个没忍住,低头呕出一大口酸水,立时满嘴里都是酸苦的味道。
太脏了。
脏的不止是这个地方,还有……她。
楼霁华忽然意识到,即使能平安从这里走出去,她这辈子也已经与“清白”无缘了。
在这样的地方走一遭,即使身子不曾被玷污,灵魂也难免被这淫靡的气息玷染,再也不可能洁白无瑕。
最可笑的是,把她送到这种地方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她自己。
楼霁华很清楚,如果不是她要逃离王府,如果她在被抓回去之后肯向黎羽摇尾乞怜,她是断然不会落到这个地步的。
可是,即使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这个结果依然不会改变。
她的逃离,在楼霁雨走进王府大门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在黎羽的面前,她可以死,也可以生不如死,唯独不会求饶。
这个选择其实很奇怪。楼霁华是个商人,圆滑世故是最基本的品质。生意艰难的时候,她也不是不曾低声下气向外人求肯……但唯独在黎羽的面前,她宁死都不会低头。
她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必定有这样选择的缘由。但楼霁华并不打算深究,她宁可只当作自己是在不定期地发疯。
楼霁华狠狠地摇了摇头,试图将黎羽的形象从脑海中甩出去。 她不愿意再想他。
可是,不想他的时候,她便不知道自己还能想什么了。
脑中放空的时候,周围的声音和气息再次侵占了她的心神。楼霁华仿佛看到某种肮脏的东西沿着她的脚底、沿着她身下这条肮脏的毯子一点点爬了上来,很快就要把她整个人完全吞噬掉了。
楼霁华没有动。她知道自己躲不掉的。她甚至已经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那是一种最原始的冲动——来自动物本能的、对肮脏和堕落的渴望!
楼霁华把手伸向裙角下,摸出了一柄半尺来长的匕首——那本是黎羽的东西,可惜没有鞘,她自己用牛皮缝了个套子装着,一直绑在小腿上的。
现在,她的生死,掌握在自己的手上。那匕首冰冷的锋刃,莫名地让她觉得心安。
这时旁边的隔间里已经安静了一阵,似乎是那个男人出去了。但是很快,又有脚步声向这里走了过来。
楼霁华皱了皱眉头,暗暗同情自己饱受摧残的耳朵。
但是下一刻,却是她这边的竹帘响了一下,一个乌黑清瘦、没什么辨识度的脑袋伸了进来:“哟,这里有一个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