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未明,倚云居中忽然响起了一声直冲云霄的尖叫。
凝素听见动静,立时杀气腾腾地冲进了主屋的卧房——然后灰头土脸地退了出来。
卧房,帐内。楼霁华抱着肩膀作贞节烈女状,怒视着身旁的男人:“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黎羽没回答她的话,只斜着眼睛往她护住的位置瞥了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屑一顾”四个字。
楼霁华深受打击。
还是静影端了水盆进来,才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尴尬。
二人起身梳洗,黎羽忽然开口道:“昨日,皇上夸你心灵手巧。”
“呃?可我先前不认识他啊!”楼霁华有些懵。
黎羽的语气平淡如初:“他问我头上梳的是不是当今京城流行的新发式,我说是王妃的手艺,皇上大为赞赏。”
“咳咳……”楼霁华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黎羽顺手把玉梳递给她:“既然王妃心灵手巧,以后这项差事就交给你了。”
楼霁华接过玉梳,脸色苦得好像刚吃了一大把烂瓜子。
这梳头洗脸服侍穿衣,不是丫鬟的差事吗?
这个混蛋,还真把她当奴才使唤了啊!
她心里有气,今日却不敢再耍小把戏了——今日要回门,一大家子老老少少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呢!她总得把这个男人捯饬得光鲜亮丽一点,免得给她丢脸不是?
于是今日出门的时候,倚云居的丫鬟婆子们都看得直了眼。
她们一向知道王爷生得好看,但今日——怎么说呢,就好像一块美玉经过了精心的打磨修润,简直可以说是每一个细节都熠熠生辉。
至于王妃,更是让人眼前一亮。不同于前夜的狼狈、昨日的素净,今日她穿了一件白底绣折枝红梅的长裙,淡紫兰花刺绣对襟褙子,衬着雪白的肤色,越发显得一双明眸光华灼灼,竟像是将这天地之间无尽的灵气,都汇进了那一双眼睛里。
珠联璧合——这是倚云居丫头们唯一能想到的评价。
凝素扶着楼霁华上了马车,满心的骄傲都写在了脸上。
黎羽一上车便开始闭目养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楼霁华猜想他应该只是单纯的补眠而已。毕竟他昨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一夜在外面指不定做了些什么呢!
到了尚书府,楼尚书和府中上下一众人等早已在门口恭候了。
楼霁华一看到母亲站在人群之中,立刻便想跳下车去。
黎羽却抢在她前面下了车,不由分说揽住她的腰,半扶半抱地将她带了下来。
楼霁华受宠若惊,随即想到这不过是做戏,立刻又淡然了。
楼尚书慌忙带着家人迎了上来,打躬作揖,十分殷勤小心。
黎羽挽着楼霁华的手,昂首阔步地进了门。
楼霁华看到母亲垂着头跟在人群后面,忙甩开黎羽,跑过去抱住了母亲的手臂。
楼夫人热泪盈眶:“华儿……天可怜见,我的华儿平安回来了……”
这时,旁边一个穿戴得极其考究的女人风姿绰约地走了过来,沉着脸责备道:“姐姐定然是糊涂了!华儿如今是王妃,你不小心伺候就罢了,怎么还拉着她站在门口说话呢?”
“是是是,我是高兴得糊涂了……”楼夫人讪讪的,垂着头不住地告罪。
楼霁华怒极反笑:“崔姨娘好大的威风!本王妃和自己的母亲在这里说话,倒没留心碍着您老人家的眼了,真是罪过!”
那女人听得一声“崔姨娘”,立时便黑了脸——当了近二十年“夫人”,忽然变成了“姨娘”,搁谁谁也受不住,这倒不怨她。
黎羽正同着楼尚书往里面走,听见动静忽然转身回来,走到楼霁华身边沉声开口:“哪位是岳母?”
崔氏的一个笑容还没来得及堆满,楼霁华已挽着母亲的手,笑道:“这是我娘。”
楼夫人好容易鼓起勇气抬头看了黎羽一眼,双腿一哆嗦,竟险些跪下。
楼霁华忙用力将她拖住,向黎羽嗔怪道:“好端端的,你吓唬我娘干什么?”
这项罪名分明是无中生有,黎羽竟也不恼,反而宠溺地揽住了她的腰。
崔氏在一旁看得直了眼睛。
楼尚书忙过来笑道:“王爷里面请——华儿,你也太不懂事了!”
楼霁华很不客气地当着众人给了他一个白眼。
黎羽站着不动,也不转身:“华儿已经嫁了本王,楼大人还是称她一声‘王妃’的好,以免有心人指摘您目无尊卑,僭越犯上。”
楼尚书涨红了老脸,连连称“是”。
这时崔氏忙挤开楼夫人,过来挽住了楼霁华的手:“有多少话先进屋去说,这么站在门口成什么体统!”
旁边一个婆子也跟着帮衬:“夫人说的是,华……王爷王妃还是到花厅说话吧!”
“夫人?”楼霁华眯起了眼睛。
崔氏一脸得意。
楼霁华猛地甩开了她的手:“怎么,崔姨娘如今又成了尚书府的‘夫人’?那我母亲是什么?”
“华儿!”楼尚书变了脸色。
楼霁华冷笑道:“昨日宫里贵妃娘娘说咱们府上嫡庶之别如同儿戏,我还不信,原来……原来你们为了让我代替霁雨嫁到王府,当真只让我母亲做一天的‘夫人’?既如此,楼大人,如今尚书府的嫡小姐依然是霁雨,我一个庶女不敢逾越身份,还是请霁雨来伺候王爷吧!”
此话一出,楼尚书的一张老脸立时变得惨白如纸。
尚书府接了赐婚的圣旨,嫡女抗婚、庶女代嫁,这种事完全称得上是欺君之罪,可是楼霁华就这么当着一大片人的面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让他怎么能不心惊肉跳?
更让他惊恐万分的是,黎羽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
气氛正在凝重,崔氏忽然笑了:“这样也好。你毕竟出身卑贱,配不上王妃的身份,为娘的也不难为你——这门亲事仍然是雨儿的,你既然已经伺候了王爷,就留在王府做个妾吧。”
“夫人,你疯了!”楼尚书险些没吓昏过去。
崔氏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将楼尚书拉到一旁急道:“你怕什么?先时雨儿不肯嫁,为的是怕吃了亏,你看看如今——华儿不是好端端的吗?王爷的性子明明还是很随和的,哪里凶残暴虐了?可见传言是信不得的!错过了王爷,咱们雨儿到哪里再找这样一门好亲事去?”
楼尚书远远地看了看黎羽,再看看只管忙着同母亲说话的楼霁华,沉吟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