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府衙出来后,他又围着江宁的城墙足足转了三圈,到得掌灯时分才回到郡守府。
府中灯火通明,林景衍踱着步绕过欲言又止的门房,从清静幽暗的后门进了府。他在后门附近的偏院之中有一个独立的书房,此处是郡守府的禁地,连他的宠妾苏氏都不能轻易进入。
院中很冷清,廊檐下挂着一串纸糊的红灯笼,红彤彤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带出一丝苍凉。
书房的隔壁有单独的洗浴间和净室,林景衍伸手推开门,单手沿着领口无意识地解着翎扣。随手将外衫扔到木架上,然后只穿着单衣往净室走去。
刚走到净室的门口,林景衍蓦地停下了脚步,扣在手心里的玉翎扣滚了滚,人便来到了窗户边上。透过朱色的雕花窗,他看到书房的小花园的花荫丛中,蹲着一个女人。
林景衍顺手将玉翎扣轻轻放在窗户边的小几上,然后就站在窗口解开腰带,脱下了贴身的里衣,赤着身体迈向浴桶。
水被拨得哗哗作响,花荫丛中的黑影咬着唇,凝神听了一会,这才用手撑住地面,缓缓地起身走近了几步。
“林大人……”
浴桶之中的林景衍脸色瞬间冷到了极致,牵起桶沿的浴帕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充耳不闻。
“林大人,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秦安。”女子神色凄惶地跪倒在地。
林景衍双手撑住浴桶一跃,整个人没有丝毫停滞地落地,直接套上干净的衣物,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蹬蹬地往外走。
一把扯起跪地的女子,拖着就往院门外走。
“候云逍,滚……”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加重,痛得候云逍倒吸了一口冷气,想说的话全都咽在了喉咙口。
林景衍身形修长,拖着她就如拖行一条死狗般,速度又快,候云逍根本跟不上他的步伐,身不由己地被他拖着不断撞着院中的花枝树木。
候云逍仰头,看着他冰冷绝然的面孔,挣扎了几下,想要摆脱他的钳制,终究还是无济于事。
林景衍一脚踹开院门,雪风灌了进来,冻得候云逍不住发颤。
“林大人!”
林景衍腾地松手,视线宛如两道剑芒,凌厉的射向了候云逍,薄削的唇角紧紧地抿着,再开口时,字字冰寒:“秦安当街打死人,人证物证俱全,你一介犯妇,有何理由要求我徇私枉法?”
候云逍咬着牙倔强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他说的本没有错,她根本没有理由求他。可是,她必须得这么做。
“他是我的丈夫!我不能让他死!”
“候云逍,你真的如此爱他?爱到在我郡守府守了三天,爱到无所不用其极,翻墙入园深夜赴会,不顾礼义廉耻了?爱到罔顾伦常,视理法人命如无物了么?”
他的眉目间,含着冰冷的嘲讽。他看着她梳理得妥贴的发被花叶刮得乱七八糟,精心妆扮过的容颜被泪水漫过,花成一滩调色盘般.心底漫过愤怒,意起渐滔天,难以抑止。
云逍只是不语,爱?秦安是她的相公,她的夫,她的天。
不管当初如何成的婚。
“他是我的夫。”云逍就死死咬着这一句,再多的话却已说不出。
林景衍气急,盯着她的脸,“无论如何,你都要护他周全?”
“他是我的夫。”云逍埋头,笼在袖中的双手掐得手掌心一片狼藉。
“好,好,好好。你今日无论如何,是要保他了?你又凭借什么来说服我包庇于他?”他字字句句犹如寒针,剌在她的心头,“钱?我富可敌国;权?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或者……你以为凭借你这残花败枊的身子,能让我别眼相待?”
此时的林景衍,身上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眼神中隐含着暴烈无情的鄙夷。他的视线,冰寒刺骨。
“林大人……”
话已说绝,云逍被林景衍的话语剌得心神俱裂,心痛难当,抬脚仓惶而逃。
看着她孱弱的背影,林景衍紧握着双手,声线平稳而淡漠地问:“只要我放过秦安,不管是什么样的要求,你都可以答应?”
候云逍脚下一顿,忙不迭地点头。
林景衍伸手拉住了她的云袖,轻轻一绊,将她扯回身前。他和她挨得如此近,鼻尖碰在一处,呼吸缠绕.
“苏氏刚入江宁地界便发现有了身孕,我如今房里无人服侍,多有不便。你陪我一夜,我会在证词上寻找漏洞,判他误杀,他只需要坐几年大狱,不会有性命之忧。自今夜之后,你不欠我,我不欠你,今生再无瓜葛,也不必再见!”
眼见得她的俏脸血色尽褪,终是不堪受此大辱么?
“你可以考虑考虑,再给我答复。秦安的案子,判的是五日后处斩。”
她抬起头,望进他的眼,清清浅清地却笑了起来。那笑含着莫名的思绪,是他看不懂的。
“我答应。不用考虑。我现在就答应。”她这样斩钉截铁地应下。
他一时激愤作下的污辱之策,她居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云逍,你真的爱这个人爱到如此盲目了么?
“候云逍,候云逍,当年我名媒正娶你不要,如今你又为另一个男人千方百计的求我怜惜!”林景衍撕扯着她身上的皱巴巴的衣衫,没有给她留下哪怕一丝体面.
将她抵在廊柱下,没有任何怜惜的洞穿,暴戾的发泄。候云逍生生被折腾得昏倒过去好几次。
一夜瘨狂,醒来后只剩下满院的狼藉.
她身上只套着一件男式的外衫,两股颤颤地被扶进轿中,院门在她的身后被砰地一声关上.坐着林府的轿子,被林府的小厮明目张明地地送回秦家.
他,没有给她留下一丝余地.
三日后,证人改了口,小倌在酒坛子飞过来之前就已经活活被吓死,秦安被判误杀,服刑五年.秦家散去一半家产,百般疏通,上下打点,并买通了牢头,用一个身形相貌与秦安有着五分相似的下人换出了秦安。
候云逍呆呆地躺在内室的榻上,那一夜的凌虐,好似一场恶梦般挥之不去。
“书睛…”刚开口叫了一声,候云逍便住了口。书睛在她被硬逼着去求林景衍法外开恩的前两日便被婆母何氏杖毙了。
“少奶奶,您有何吩咐?”一个面生的丫头伸手打帘走了进来,问话的是她身后捧着一碗热汤的碧叶。
“有些渴了。”
碧叶将汤碗捧上前来,递到候云逍手上,“正巧老夫人让我给您端了一碗鸡汤过来,老夫人说这些日子您受累了,喝完汤,可以再好生歇歇。”
“好生歇歇?”候云逍的视线往后瞄了一眼,苦笑着将碗里的汤凑到嘴边。
碧叶含笑看着她将汤喝得一口不剩,笑意更深了些。
“少奶奶,您放心,不会再有不晓事的人来打搅您的安静。”
碧叶屈膝行礼,恭敬地收好汤碗退了出去。
“可以等我完全睡着了,再用白绫将我挂上去么?我有些怕疼。”候云逍强撑着睁开沉重的眼皮,对着正往房梁上抛白绫的丫头道。
丫头没有回头,伸手将白绫打上结,又用力扯了扯。
“这是林大人的意思,秦家也无人反对。你求仁得仁,也算死得其所。去了地下,向阎王爷多求下情,下辈子,给你一双好眼神儿。不要再活得这般狼狈。”
候云逍缓缓闭上双眼。
腊月初五,宜安葬,余事勿取。
江宁秦家的少奶奶候氏,自夫君入狱之后茶饭不思,郡守的误杀判令到达秦家之前,候氏已以三尺白绫为夫殉情而亡。
秦家停尸五日,为她延请了法华寺的僧人前来超度,法事整整做足三日才起棺送往城东安葬。
消息传到汤泉山时,林景衍正与苏氏围炉用饭。
“想必秦安夫妇伉俪情深,才会作出殉情之举,可怜她到死都不知,她的夫君并没有被判处斩,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苏氏唏嘘不已。
林景衍伸筷夹着面前的芸豆,一盘芸豆被戳成了碎渣也没有夹起一颗。他缓缓地放下筷子,抬眸看向对面的苏氏。
苏氏年方十九,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她出生在苏杭,五官精致,脸部轮廓线条婉约柔和,一双乌黑的大眼,莹莹如玉。
“你的身子骨儿娇弱,受不得山下风雪,汤泉山有十几口天然的温池子,适合休养。我已滞留在此十余日,想必郡守府内等待我批复的公文早已堆积如山。你好生在此安养,我先回城去了。”
苏氏一怔,刚想张口说话,便被林景衍斜扫过来的一道冷光吓得止住了声,立刻垂着眼帘,温柔地低头道:“妾身送老爷。”
林景衍快马加鞭的回到郡守府,冲进偏院的书房之中,从书架第二格的玉匣子之中取出一方雪帕。
颤着手打开,雪白的绢帕上,斑斑点点的洒着褐色印迹。林景衍喉头一甜,一道血箭激射而出,雪帕被一片艳红笼罩。
那一夜,在她被折腾到失去意识的时候,他用雪帕擦拭过她的腿间。
伉俪情深?以死殉情?
她嫁到秦家三年整,居然还是处子之身!
无论他怎样如虎狼般索取,折腾,她都生受着。她一直叫他‘林大人!’,他压榨着她,无数次想要从她口中听到她唤他一声‘景衍’。
如果她愿意唤他的名,他不会逼她去死。
她令他成为长安城中的笑话,嫁做他人妇之后又为谁守身如玉?
既然守身,为何又任他妄为……她竟然上吊自杀!
候云逍,死,你也逃避不了我要给你的惩罚。我要让你死不瞑目,无法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