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心中惊恐,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这个声音,我心中顿时一轻。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冰天雪地之中行走的人,在快要被冻死的时候,忽然有人出现在面前,脱下厚厚的狐裘,暖暖地将自己包裹起来,将风雪寒冰统统挡在外面。
“封羽!”我忍不住喊了出来,一边回过头。
不知是哪里的机关起了作用,身后的墙壁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通道,封羽就站在通道的里面,正向这边走过来。
他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衣服,并不是之前出门时的那件,走路的姿势也有点奇怪,就像是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
对上我的目光,封羽的眉头一紧,整个人的气压都有些低沉,面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谁带你下来的?”他的语气有些陌生,有点质问的意思。
我也顾不得那么多,那些惨白的脸已经开始向这边凑了过来。虽然有玻璃挡着,但它们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白森森的,一双双无神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这边,光是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那些东西是什么?”我连忙向他那边走了几步,一边连连打着寒颤,想躲到他的身后。
出乎意料的是,封羽并不像往常一样,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一边轻描淡写地解决问题,反而在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我不由得吃了一惊,甚至连身后那些脸都暂时忘记了。
“怎么了?”我感觉手腕都要被他攥断了,本能地想要挣脱出来,没想到封羽的手上却传来了更大的力道,几乎要把我的骨头都捏碎。
“你!”
我有点莫名其妙,心里不由得涌出一股怒意,正要爆发,余光却看到封羽手腕上的几道红痕。
那些红痕横七竖八地交错在一起,深深凹陷下去,有些甚至还渗出了点点血迹,很像被绳子捆住,又生生挣开之后留下的痕迹。
我一把掀开他的袖子,果然,同样的痕迹他的胳膊上更多,甚至有些出现在之前被冥炎弄出的伤口上,将刚刚有些愈合迹象的伤口又撕裂开来。
仅是看着,就觉得好痛。
我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跟他的伤口比起来,手腕上的那点痛也算不得什么了。
“这是怎么回事?”抬头看他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脖子上也有这种痕迹,一直延伸到衣领中。想来他刚刚是被人五花大绑地捆在什么地方的。
可问题是,这里是忘灵殿,以封羽的实力,谁会有那个本事在这里将他捆起来?
听到我的话,封羽的脸色稍霁,可目光扫向我身后,脸上的阴云又压了下来。
“与你无关。”他冷冷地吐出四个字,忽然唇角一扬,露出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笑容。
他一手攥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却捏住了我的下巴,缓缓地凑了过来,脸上笑着,眼神却没有任何的温度。
“你都看见了吧?”他的脸近在咫尺,说出的话却很遥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那些……东西。你都看见了吧?”
他将目光投向我身后,不用看,我都能感觉到他在跟那个小女孩对视。
一直以来,封羽在我面前都是一副口是心非的样子,我本以为,“温柔”这个词这辈子都不会明明白白地出现在他脸上。可眼前的一切,彻底将这个观念推翻了。
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异乎寻常的温柔,温柔到叫人寒毛倒竖。
可这温柔却并不属于我,即使是这种带着森寒杀意的温柔。
嫉妒吗?失望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我感觉心中一阵平白的委屈。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分明是程晓在带我参观忘灵殿,转眼就被黑凤送到了这里,甚至连封羽都不太正常了。
明明之前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对了,封羽出门的时候,曾经说过,他是要接受“惩罚”……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我忍不住瞥向他脖子上的勒痕,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直觉告诉我,事情可能就是这样的。
“你难道不想知道,忘灵殿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吗?”黑凤的话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是怎样的痛苦,能让一个人生生将捆绑的绳子挣断而不自知?
封羽犹自在我耳边低语,每一句话都好像在敲击我的心脏,一点点地,将我心中的某些东西彻底摧毁。
“你不是想知道那些是什么吗?”
“那是忘灵殿制造出来的怪物,毫无理智,只知破坏的怪物。”
“而我,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们这些怪物,说不定哪天就会彻底失控,然后毁掉一切能毁掉的东西,杀掉一切能杀掉的人,直到死为止。”
“怎么样?知道了我的真面目,你还能安心的和我在一起吗?”
不,不对。
所有的一切都不对,但曾经的某些片段又连接上了。
难怪当初他总说自己是“怪物”,难怪他以前一直不择手段地拒绝我的接近。
但变成这样,并不是他的错啊。
忘灵殿……我所接触到的忘灵殿,有封羽,有程晓,有元晟,还有我那个从未见过的双胞胎姐姐陆言和亲生父母。
这本应像家一样温暖的地方,为什么会存在这样的地方?
我感觉思绪像纠在一起的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又觉得曾以为这里会成为我的第二个家的自己很天真。
“你……你的真面目是怎样都无所谓,你还是我认识的你啊……”我磕磕绊绊地说着,却完全无法表达心中的意思。
这句话仿佛触及到了封羽心中的逆鳞。
他忽然猛地甩开我,我一个没站稳,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脚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痛,似乎是扭到了。
“这算什么?怜悯?”
封羽讥讽道,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一双幽深的黑瞳仿佛浸了血,冷冷地看着我,“收起你那可笑的圣母心,那东西太廉价了。”
我正想反驳,可身后玻璃的另一边却突然传来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
“哥……哥。”
那个小女孩趴在玻璃上,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眼中满是信任与亲近。在她的身后,那片密密麻麻的白脸沉沉浮浮,也都安安静静地看着封羽,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完全没有刚才那样阴森的意思。
封羽脸上的冰瞬间就融化了,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快步走过我身边,站在玻璃前面,隔着玻璃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
然而,等到转头看我的时候,他的表情又变回了刚才的样子。
“你还不走?”
如此的差别对待,我觉得自己的脸面、尊严都好像被他踩在脚底,狠狠地碾了几下。心里一阵剧痛,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看吧,这就是不久之前还对你说“从今以后,你就乖乖跟着我吧”这种话的人。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着,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从未有过的狼狈。
记忆中的一幕幕不断从眼前闪过,我恍然发觉,自从在医院醒来之后,他便占据了我人生的大部分。
对他的感觉很复杂,但可以肯定,不是亲人,也不像朋友,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大概是喜欢上他了吧。
可悲的是,在我刚刚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却叫我走。
他总是忽冷忽热,但这一次,是真的伤到我了。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垂下头,随便找了个方向,一瘸一拐地离开这里。
哪里都好,就算是被困死在这里,我也不想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脚步却不受控制地放得很慢,不争气地希望他能出言挽留一下,但直到走出好远,拐过好几个弯,都没有再听到他的声音。
确定他不会追上来之后,我蹲下身子,脚腕更痛了,低头看了看发现已经肿了很高。
一直咬唇忍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把头埋进膝盖里,感觉到裤腿一点点被浸湿,喉咙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到了现在,我大概知道封羽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对我了。
他一直将“怪物”这个词挂在嘴边,并不是不在乎,而是太过在乎,所以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来麻痹自己。
我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应该就是他一直想隐藏的东西,所谓“真面目”了。
未经允许便触及到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他是觉得被冒犯了吧。
但是,理解他是一回事,能不能体谅他是另外一回事。
就像他说的一样,圣母心,真的是一个廉价的东西,而我林默默,还没有廉价到那个份上,能在这种事之后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倒贴上去。
蹲了一会儿,收拾了一下心情,我重新站了起来,开始观察四周的情况。
这里暗门很多,刚下来的时候看着明明是一条笔直的走廊,但此时已经七拐八拐,不知道走进哪个暗门中了。
好在这里的温度比刚才高了些,至少呼吸间不会出现明显的白气了。
此时,我所处的位置,前后左右各有一道走廊相连,正巧是一个交叉口。
左边的走廊比较短,尽头处是一扇虚掩的铁门。从门缝看,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忽然间,门后的灯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