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画皮当真是阻断了两个世界啊。”
桑罗听不明白穆鸢的话,故而只是歪歪头,没有言语。
穆鸢扶着树干站起身来,眼睛望着远方。她的发间依然插着那根玉钗,斜斜的固定住了发髻。鬓角簪了一朵绒花,微风吹过时微微颤动,瞧着玉雪可爱。
女子眯着眼睛,那双眸子慢慢的被红色侵染,这让穆鸢可以看得清楚那些张皇逃窜的灵魂。灵魂并非是鬼怪,他们只是一团团有着灵气的能量,散着光,没有形状,亦看不出人的模样,只是一团团的飘散跳跃着,好似四处碰壁寻不到出路一般。
穆鸢微微眯起眼睛,身体往前倾着:“桑罗,你能看到那些魂魄吗?”
桑罗依然站在穆鸢身边,似乎有些跃跃欲试,却没有回应穆鸢的话。显然她是能看到的,而且那些魂魄在她眼中全然是最上好的美味。
那种迫切在穆鸢看来倒是有些有趣,她托着下巴,笑着看着桑罗。
桑罗有些不安分的飘飘荡荡,没有穆鸢的许可她不曾靠近。只不过没见穆鸢再说话,女鬼有些委屈的看着她道:“我饿了。”
穆鸢瞧了她一眼,大红色的嘴唇玩闹一样的吹了吹面前的鹅黄面纱,直到桑罗的双眼越发委屈起来时才慢悠悠的说道:“你若是吃了他们,他们还会转世投胎吗?”
桑罗眨眨眼睛:“只吃魄,不吃魂。”
“那就是说,他们还能够轮回?”
“恩。”
得到了桑罗肯定回应的穆鸢点点头,脸上又有了笑容。她扬起了手臂,淡黄色的纱衣微微飘扬,恍若落入尘世的精灵一般:“去吧,趁着地府来人之前,可莫要耽误了。”
桑罗闻言欢喜雀跃的飞身而出,好像捉鸟儿一般的伸出手去抓了飞散的魂魄,将他们拆开,吃一半扔一半,那模样欢喜的像是个孩子。
这幅景象其实是挺美好的,绿障一般的林子中,一身白衣翩跹的女子在空中上下翻飞,身畔一团团光影跳跃的镜像尤其可爱。只不过穆鸢一想到那其实是死去之人的灵魂,就觉得欢笑雀跃的桑罗显得有些可怕了。
不过随即,穆鸢就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可笑。
自己本是鬼,又何必去害怕另一只鬼呢?
穆鸢重新做到了树干上,晃荡着小腿,面纱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许久,穆鸢才把眼睛重新看向桑罗,却发现此时那些魂魄已经尽然散去,而一身白色长袍的桑罗则是飘在半空中,脸高高的抬起看着天空。
穆鸢眨眨眼睛,朝着桑罗唤了声:“回来。”
桑罗好像被惊醒一般的回了头,盯着穆鸢的脸看了一阵子,方才一闪身就回到了穆鸢身边。依然是像是刚刚那般飘着,但是穆鸢看着她的脸,却是看出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来。
虽然也是面无表情,但是却不像是以前那般的呆滞刻板,那双眼睛也不再是如墨漆黑,而是有了不少鲜活劲儿。
穆鸢瞧着她与刚刚不同,想着莫不是吃了东西以后连同智商也往上抬了?不过穆鸢却是悄无声息的握紧了颈子上带着的精元,脸上却是一如往常的笑意浅浅:“桑罗,你现在可觉得舒服些?”
桑罗抿起唇角低头想了想,这种思考的模样还是穆鸢头回见她做。而桑罗在思考过后却没有回答穆鸢的话,而是看着穆鸢,真心实意的说道:“谢谢你。”
穆鸢笑问:“谢我什么。”
“若不是你,我连同魂魄一起吃了,只怕现在早已彻底变成厉鬼,没了回头的路。”桑罗微微弯下了身子,也“坐”到了穆鸢身边,不过他只是有了一个姿势,实际上身子还是飘在那里的。
不过显然桑罗这种动作能让自己距离穆鸢更近一些,全然没有戒备的样子也让穆鸢放下了心。
穆鸢的小腿再次晃悠起来:“不用谢我,你现在跟着我,我自然是希望你变得厉害些的,若是成了厉鬼彻底没了神智,那反倒是不好了。”
桑罗只是点头,没有回音。
“在想什么?”穆鸢轻声问道。
桑罗单手托腮,露出了一截子与一般圆润优美的小臂,细长的眉尖舒展,那双眼睛里带着一些怀念:“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那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穆鸢也学着她托着下巴,瞧着她的眼睛:“死之前的?”
桑罗摇摇头:“不,是死之后的。”
穆鸢闻言皱了皱鼻子,那张好看的面孔即使是做出这样并不十分端庄的动作也不会惹人厌烦:“死之后的记忆都不大好,我也是。”
“那你活着的时候感觉好吗?”桑罗有些好奇。
穆鸢扯扯嘴角:“说不上好,也不算坏,不过,”穆鸢的脸上扭曲了一下,“生孩子是真的疼。”
女人的脸色显然逗乐了桑罗,她笑了笑:“两个鬼一起讨论生死,想一想其实挺有趣的。”
穆鸢鼓了脸颊,不过心里确实有些欣然,看起来给她吃点东西果然很有用,起码一起聊天是不错的。
穆鸢对自己的女鬼同胞的好感又上了一层楼,她松开了握着精元的手:“那你现在还饿吗?”
桑罗很坚决的点头:“饿。”
穆鸢闻言有些无奈,这次纯粹是时间赶的正好,但若是为了喂饱自己的女鬼同胞而去早了杀孽也是得不偿失。况且穆鸢自认为还是个不错的人,至少现在是的。
“那再等等吧,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冤死的人。”穆鸢站起来,看了桑罗一般,“我们回去吧。”
桑罗却没有立刻附身到玉钗之上,而是盯着穆鸢的脸看着。
被鬼盯着总是有些不自在的,穆鸢往后挪了挪:“别这么看着我。”
桑罗凑近了她,轻声道:“你长得真好看。”说完,就化成了一道白影重新附到了玉钗之上。
穆鸢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眼角抽搐的坐在那里呆了许久。
她在思考,自己究竟是不是刚才被一个女鬼调|戏了?
***
回宫之前,穆鸢专门去昨日停留过的假山旁边,用包袱包了桑罗的白骨。虽然只是个女子,但是骨头也是不少的,穆鸢只能抱着往回走。
幸而鬼怪的速度不比常人,哪怕是肉眼凡胎站在穆鸢面前,穆鸢也有本事速度快到让那人只能看到一阵风。
从甘露殿的窗户翻了进去,穆鸢瞧了瞧屏风外,便看到赛金正托着下巴盯着门口的夫焉瞧,而那个如今面容俊秀的男子则是毫无所觉得站在那里,目光冷峻。
穆鸢有些惊讶于赛金的专注,这个小姑娘跳脱的性子可是难得能这么执着的。眼里有了些兴味,不过穆鸢并没有出声,而是抱着那堆白骨走到了床边。
手轻轻一扬,原本平整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凹痕,穆鸢将手指伸进凹痕之中,微微用力一扣,便整整齐齐的露出一道暗门,打开来,里头是个花纹繁复的红木匣子。
穆鸢先是将裹了桑罗白骨的包袱塞进了暗门之中,而后伸手轻轻的拿出了那个匣子,撂在腿上,打开了盖子后看到的便是一颗圆润的蛋,上面的黑斑依旧,时不时的还有黑色的气息缠绕其上。
穆鸢的瞳色暗了暗,葱白指尖轻轻地抚摸着这颗蛋光洁的表面。
“在看什么?”
耳边突然冒出了熟悉的低沉嗓音,穆鸢猛的把盒子盖上抱在怀里,而后皱起眉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玄逸气定神闲的坐在穆鸢的床榻之上,依靠着红木床柱,眉尖微挑的瞧着穆鸢的脸。鬼王穿着的依然是那身玄色衣袍,长发披散而下,那发质好的即使是身为女子的穆鸢都觉得嫉妒。
玄逸看穆鸢不言,便笑着凑近了穆鸢的脸,用指尖轻轻的敲了敲红木盒子。
穆鸢的眉尖重新褶皱起来,微微往后躲了躲,将木盒在自己怀里护的严严实实。
“你的态度让我很不喜欢,”玄逸轻飘飘的坐到了穆鸢的身边,伸出手去直接环住了女人的腰肢,“这孩子怨气缠身,若是没有东西阻挡着只怕会直接魂飞魄散。”
穆鸢盯着他瞧了一阵子,方才道:是你把他装进蛋里头的?”
玄逸脸上一时间出现了哭笑不得的神情,眉间微挑,嘴角微翘:“这可不是蛋,而是难得的法器,不然你以为他是如何留在你身边为不惊动地府?”
穆鸢点点头,却没有让玄逸再去碰,依然将红木盒子抱得紧紧。
玄逸也不在意,指尖慢悠悠的缠绕住了穆鸢的发丝,而后,他便见到了被穆鸢簪在发丝中间的玉钗。
“这玉倒是脆生,只不过脏了些。”
玄逸的声音依旧低沉,穆鸢一愣,紧接着就感觉到玄逸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戳到了玉钗之上。
而后,凄厉的惨叫猛地在穆鸢耳边炸开,惊得女人直接缩起了身子用双手死死的捂住了耳朵。
待她再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趴伏在地上的桑罗,以及脸上一片森冷的玄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