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寝宫门口站着的两个人,那便就是给老太后看门的狗。夏天立在竹帘子外头,冬天挪在棉帘子里头。只要寝宫的门一掩,不管职位多么高的太监,不经过太后点头,若擅自闯宫,非剐了不可。”
宁馨听到这里,就道:“想必皇上那里,不讲究这些吧?”
韵菊听了就笑:“皇上那里也自有一套。皇上跟前与太后跟前伺候的人,见了面也是客客气气的。 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宁馨就道:“听姑姑这样一说,可让人觉得在这宫里,只该再多长几只眼睛才是。”
韵菊就笑:“奴婢这还没往下说呢!即便是太后宫里一个小小的更衣的地方,也是要有专人伺候的。至于太后的寝宫里头,安排的可就是太后自己人中的自己人儿了。这天底下,依奴婢说,可是没有比‘侍寝’跟太后更亲近的了。能轮的上‘侍寝’,便就是最得宠的人。军机处的头,太监的总管,也比不上‘侍寝’的份儿。但侍寝也最辛苦,太后的屋子里是不许放毡垫子的,因此伺候的人,只能靠着西墙,坐在地上,对着寝宫的门,用耳朵听太后睡觉安稳不安稳,香甜不香甜。出气匀不匀,咳嗽不咳嗽。这些都要记在心里,保不定内务府和太医院的人要问。因此夜里能在储秀宫当差值班上夜的宫女,都是经过选而又选的。小主您想想,白天给太后更衣,晚上伺候太后洗脚擦身的,就靠着外面的几个侍卫护着,能不仔细点行吗?”
宁馨听到这里,就也点头叹:“姑姑说的也是。”
韵菊就又道:“至于外边什么评价,我们做奴婢的也不管。不过,太后待身边的几个伺候的人,着实不算坏。”
宁馨就笑:“说了半日,再不能往下说了,若让人听见了,可不好,也显得不那么恭敬。”
韵菊就道:“身子不怕影子斜。如今宫里各处私下里,都会说上一点半点。小主倒是不要怕。”
又过了两个时辰,天色也就渐渐黑了。况因天不好,这暮色降临的也格外早。桂祥的女儿静芬到底入宫了。她被人抬着从太和门进来时,不想朝门竟然失火了!
很快,宫门失火一事,就传至宫里各个角落。众人皆以为纳罕。因不知这大火从何处起。静芬得知了,心情异常低落。太后便命她不必再走太和门,直接从偏门入钟粹宫。
这场大火来得莫名,众人私下都以为这不是一个好兆头。静芬呆在钟粹宫,心里上下惶惑。筱竹姑姑过来了,遂安慰皇后道:“娘娘不必惊慌。这大概是哪个小太监不小心点了火烛,被风引的如此。”
静芬揭下喜盖,就叹:“方我从家里出来时,这右眼皮老是不停地跳。因就觉得不大好。不想却是应了这上头。”因静芬之前也去过储秀宫几回,所以认得筱竹。今见筱竹被太后拨了过来伺候与她,心里就觉几分亲切。
“娘娘不必多想。过会子,娘娘该去坤宁宫了。”筱竹提醒。
帝后合卺之日,需在坤宁宫圆房。待圆房后,皇帝依旧回养心殿,皇后方正式入住钟粹宫。这是入关后,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静芬听了,就又叹:“这门婚事。我知道皇上是不愿的。也罢,若皇上不来,我也不勉强。”静芬心里,也端了好多苦楚。既是太后指婚,她如何能抗?何况,在阿妈看来,自己入宫为后,也是那拉家的荣耀。因此,纵然自己再不想,也是要循了家人的意思入宫的。这半点不由她。
稍时,太后那里命人过来与皇后授受册宝。此前,为帝后大婚,太后已命官员祭祀天地、太庙、奉先殿。
养心殿那里,太后已然催了好几次了。王商见太后那里,陆续好几拨人过来,就小心翼翼地问:“皇上。好歹过去坤宁宫吧。奴才这里已经招架不住了。”王商哭丧着脸。
载湉就叹:“也是。朕如何要为难你?也罢,想总是要去的。”载湉说着,就振作了精神,大步往坤宁宫方向走。他想:好歹都是嫡亲的表姐弟。待自己诉说了苦衷,想必表姐会理解他。
酉时,皇后已经乘了八人抬的孔雀顶轿,前往坤宁宫东暖阁,恭候皇帝。皇帝过来了,静芬听了太监来报,心里还是有几分欣喜。“臣妾见过皇上。”静芬蒙着盖,跪下与载湉行礼。
一旁的嬷嬷见了,就要递长秤与皇帝。载湉见了,就叹:“嬷嬷下去吧。如今这些只管简省。”载湉复又看着筱竹,也命她退下。
“表姐自行将盖头揭下吧。简了繁琐,大家都方便。”
静芬一听,皇帝竟叫她一声‘表姐’,顷刻之间,心里拔凉一片。她的嘴边泛起一丝苦笑,默默将红盖掀下了。
载湉看着她,就道:“小时,朕就见过你。在朕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姐姐。可你看,朕多难哪!所有的人都要兼顾好——”
载湉说着,坐在了皇后的另一侧。载湉居左,皇后居右。二人相向而坐。彼时,坤宁宫内的合卺长寿灯也早就点燃了。嬷嬷们虽退下了,但内务府女官却又陆续进来,摆放合卺宴。最后一道菜,就是子孙饽饽、长寿面。
载湉默不作声地看着桌上的宴席:猪肉、羊肉、金银酒、金银糖、金银肉丝等。就苦笑着对静芬道:“表姐也累了一天了。不如吃些东西吧。”
那侍立的几个女官听了,就相视一笑。其中一个为首的上前道:“皇上该唤一声‘皇后’才是。”
载湉听了,就冷了脸,在宴席旁坐下了。女官门见皇上神情异样,也就不敢多嘴儿了。静芬见了,也就迟疑地在皇帝身边坐下。
载湉举筷从盘子里拣了一只饽饽,放入口内。一个女官见了,就不失时机地问:“皇上,这饽饽是生的还是熟的?”
“熟的。”
那女官一听,心里大吃一惊。其余几个女官,听了此话,都和她面面相觑。她们想:大概皇上是忘了。这大婚之日,即便饽饽是熟的,也得说一声‘生’,意预‘生子绵绵’,方才吉利。
待女官门退下了,就着璀璨的烛光,静芬开始打量身旁的喜床。这龙凤喜床头,设置有一个宝瓶。宝瓶里有珠宝、金银、米谷等物。那喜床的百字幔上,绣了一百个形态各异、活泼可爱的娃娃。看着那白白胖胖栩栩如生的娃娃,静芬的嘴边不禁咧出一丝微笑。她已经二十一岁了,的确想早些做母亲。
她的目光,随即就移到皇帝的身上。皇帝吃完了饽饽,女官们复又去将宫门关合,念交祝歌。
一时,夜深人静,众人都退下了。静芬看着沉思中的皇帝,方大着胆子提醒道:“皇上。您该歇息了。”烛光之下的静芬,因珠翠环绕的,竟也显出几分好颜色的妩媚。
载湉只是视而不见。听了静芬的话,载湉便道:“有些话,说出来也是残忍。但为了你好,朕还是要告诉你。”
静芬一听这话,身子就有些僵,但还是说道:“臣妾愿闻其详。”
载湉就叹:“想必你也知道,这门亲事,朕心里只是不愿的。以后,你住你的钟粹宫,朕在朕的养心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也就相安无事。”
静芬一听,马上就道:“可是——可我是你的皇后呀!”她心里着急,也就忘了说敬语。
载湉就道:“这是太后的意思。你放心,在这宫里,朕总会以礼相待你。”
载湉说着,就出了寝宫,却是在隔壁的书房躺下了。静芬见大喜之日,皇帝竟是这样,心里一痛,眼泪就流了下来。
还未好生相处,皇帝就这样待自己冷言冷语。静芬心里缓不过气来,只是在其中寻找缘由。那拉家的人,都是个拗性子。静芬也不例外。夜里,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想出了原因。皇帝待自己冷淡,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了人。十之八九,恐就是比她先入宫的瑾珍二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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